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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散文奖作品 | 《父亲的哲学》
来源:强国之路网.阅读频道 | 作者:郭孝实 | 发布时间: 2021-06-20 | 406 次浏览 | 分享到:




《父亲的哲学》
文/郭孝实
编者按:
    
本文于2017年11月25日发表于《中国文化报》,2018年荣获中国散文学会第八届冰心散文奖(2016-2017)”单篇奖“
    作者用朴实恳挚的语言勾勒出一位平凡却不普通、严厉却不守旧、睿智却不偏见、高大却不专横的父亲形象,表达了作者敬父、爱父、思父、念父的真情。作品形散神聚、意境深邃,充满深情、饱含哲理,具有撼人心魄的艺术感染力。


(一)

    父亲是在过了70岁生日的那年冬天去世的,至今已经有23年了。直到现在,方圆百里的乡亲们还经常念叨他,远在北京的我还会常常梦见他。

    苦难是父亲人生最好的学校。爷爷去世得早,作为长子的父亲很早就承担起了大家庭的重任。父亲不仅在苦难中变得坚强,更学会了许多常用的本领。父亲不仅干各种农活是把好手,而且耕地用的犁、耙等农用器具都是他自己做的。还会打猎,杀猪宰羊。能编竹篓竹筐。父亲编打的棕绳不仅粗细均匀,还结实耐用。家里人上山干活穿的草鞋也都是父亲编织的。父亲从来没学过木工,可我上小学时的学校就是父亲领着几个小兄弟用木头盖起来的。这些技能一般都得专门拜师学习好几年,可父亲从来没拜过师,典型的自学成才,还是多专多能。


传统编织草鞋工艺。


    父亲不仅能干,还总是乐于助人。很多人对丧葬礼事都唯恐避之不及,可父亲总会不分远近亲疏主动出手相助,从来不图任何回报。我们家曾经藏有一根野山参,人参在南方偏僻小山村可是稀世珍宝,家里人从来都不舍得用。但遇到邻里急需时,父亲却会大方地切几大片送给人家。

    都说贫穷和懦弱是一对孪生兄弟,而我的父亲却是个可以接受贫穷却一直很刚毅的人。我舅舅十岁那年在我们家,有一天误到富农家的山上砍了一小捆柴火,舅舅知错后当时就把柴火还给了富农家。可富农家老太太不依不饶,对我舅舅进行无休止的辱骂。一向忍辱负重的奶奶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出面劝阻,又是解释,又是道歉。谁想富农家老太太竟狠狠地一把将我奶奶推倒在地,奶奶伤得都爬不起来了。老实巴交的两个叔叔不知所措,只好把远在十几里外躲壮丁的父亲叫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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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穿着草鞋、拿着砍刀急急火火地直奔富农家而去,富农家的几个儿子吓得跑到后背山上躲了起来。父亲用砍刀的刀背剌着老太太的脖子,富农家老太太吓得鬼哭狼嚎。直到她家里的儿子们从山上滚下来齐刷刷跪在我父亲面前求饶为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家里人了。在法律和文明都空白的落后偏远山村,野蛮或许是对付野蛮,乃至维护权利和公正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

    父亲比母亲大一岁,可母亲却比父亲早走了整整十年。父母一共生了我们兄弟姐妹8个。母亲是劳累过度而死的。

    母亲去世那年,我才16岁,高中毕业,因为没考上大学就在当地一所乡村小学当民办教师。那一年秋天,正好赶上我大姐、二姐、三嫂同一批做了结扎手术。母亲靠一双裹过的小脚在方圆几十里的山间小道上来回奔波,轮流去照顾她们。既要照顾动手术的大人,又要帮着照看孩子,还要帮着干家务活,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我母亲就是在大姐家突然发病的,送到乡卫生所还没来得及抢救就去世了。

    按照农村的习俗,人在外面去世了,他(或她)的灵魂是不敢进家门的。如果出殡前要把遗体停放到家里面,就必须有亲人点着香烛请才行。在护送母亲遗体往家走的十几里山路上,我父亲一只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护着,生怕蜡烛被山风吹灭,惟恐母亲的灵魂找不到家。父亲一路上呼喊着母亲的名字,不停地说着带母亲回家的话,任凭烛蜡一层层浇烫着手背,也不让我哥哥跟他换把手。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在母亲面前总是很强势,很大男人主义的。母亲的突然离世,父亲才表现出铮铮男人少有的痛惜柔情。母亲去世后,我最小的姐姐和唯一的妹妹相继出嫁了,可是父亲不愿意跟任何一个成家子女一起生活,连床的位置都不曾挪动过。父亲也有很多机会和很好的条件再找个老伴,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曾开明地动员过,但父亲一直坚持一个人孤独的走完他沧桑的一生。父亲对母亲的爱是渗透到骨子里的。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


(二)
    父亲把子女的教育看得比自己的荣耀还重。父亲曾经担任过副乡长、民兵总队长和县人大代表,可父亲却在自己年富力强的时候把三个职务推荐给三个不同的人担任,那三个人后来都成了离休老干部,唯独我父亲去世时的身份还是个农民。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当年不接着当领导?父亲说:当年当领导虽然很风光,可拿的补助很少,很难保证你的三个哥哥同时上学。好在我的三个哥哥还算都有些出息,也算是没有辜负父亲的一片良苦用心。


    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七,兄弟中我是老小。都说小儿子是最受父母宠爱的。可我一直觉得父母亲对每一个子女的爱都是平等的。办完父亲的丧事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难得坐下来闲聊点家常。谈到父母的偏爱时,他们一致认为,父母一直以来最心疼的是我。我当时很诧异。大姐就说了一件我已经完全不记得的往事。

    说的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父母下地干活了,我在家里杀了五、六只刚孵出来不久的小鸡,一字摆开放在长条凳上。等父母回家,我兴奋地向父母邀功,说我杀了几只鸡。父母不但一点没生气,还夸儿子乖,真能干。在贫穷的农民家里,小鸡可是家里的命根子。哥哥姐姐心里略有不平的说:要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平时不小心踩了小鸡一脚,都得挨顿揍。要是把小鸡杀了,不得被父亲打死。我想,他们都记得这个事,那肯定是真的。父母亲都不在了,他们都说父母最疼我,这肯定也是他们一直没机会说出来的心里话。

    在农村,父母的最大满足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助儿子都成上家。我们兄弟四个,三个哥哥都已成家立业。母亲去世后,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这个最小的儿子早点成家,他也就完成了一辈子最大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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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乡村学校。


    我当时所在学校,1-5年级加起来才10个学生,就我一个老师。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所有的课都是我一个教。虽说只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在当时偏僻的农村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能当个民办教师也算是有了比较体面的工作。在农村未成年就定亲甚至结婚的非常普遍。母亲去世后,父亲就一直逼着我相亲,而我一门心思想考大学。有个星期天我和父亲一起下地干活,父亲一会儿跟我提张家姑娘,一会儿跟我提李家闺女,我都置之不理。父亲非常恼火,说你不答应相亲就别在地里干活了。我说不干就不干,扛着锄头就回家了。

    自那以后,父亲知道我是铁了心想考大学,就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相亲订婚之类的事情。反而默默地创造各种条件支持我。特别是发现我有懈怠和放纵自己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着急。记得暑假的一个下午,父亲一个人到农田干活了,由于阴雨天停电,我便点上蜡烛在家里看书。一位邻居到家里来串门,原本在看书的我,就和邻居下起了象棋。父亲回家看见我居然点着蜡烛在下象棋,气得一把拔掉蜡烛顺手就扔到了家门前的水道田里。奇怪的是,当时的我除了恐惧,竟然没有一丝怨恨。从那以后,特别是在考上大学之前的日子里,我更加珍惜每一寸时光,没再敢其实也没再想有一丝的懈怠。父亲气愤拔蜡烛的那一幕至今还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还心存对父亲的敬畏和感激。

    现如今,我常常以哲人的口气对年轻人说:人不但要有梦想,更要有让梦想变成现实的行动。行为要和目标高度统一。虽然父亲说不出我现在这么有哲理的话,但我从内心感激他,敬仰他。父亲是伟大的行为哲学家。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我终于考上大学了,成了当地第一个考出来的本科生。父亲比谁都高兴,比谁都骄傲。虽然大学是自己考出来的,但父亲付出的不比我少。上了大学以后,我有事没事就给父亲写信,就是想让父亲一个生活孤独的老人精神不再太孤独。有趣的是,每当父亲收到我的信,就会迫不及待的借故自己年老眼花去找别人帮忙读信,同一封信找完张三念,又找李四念,还专门挑人多的时候,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有个儿子在上大学。父亲还在家里专门腾出一个抽屉,收拾得干干净净,存放我寄给家里的每一封信。每封信都叠得整整齐齐,看得比钱还珍贵。

    父亲70岁生日的时候,也是他一生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不巧赶上生病,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朋友为他祝寿,寿宴都开席了,父亲还躺在床上。那时候我已经正式在北京工作了,事先也没告诉父亲他生日我能赶回去。当父亲见我突然出现在面前时,别提有多激动,父亲二话没说就起床了,随后热情地到每桌去敬酒。我一直坚信,人的精神力量是无比巨大的。


江南乡村农忙春耕。



(三)
    亲常说的两句话让我终生受益。一句是“千日烧香一时保佑”,另一句是“宁愿给能人背包裹,也不要帮孬人打官司”。农村人遇到难事、急事时会很无助就会去烧香拜佛。很多人往往是临时遇事才去抱佛脚,显得特别功利。父亲说的是求佛,实际上说的是做人。求佛和求人实际是一个理。做人不能因为一点点的付出马上就想有回报,或者想要有回报才去付出。更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宁愿给能人背包裹,也不要帮孬人打官司”指的是,只有经常和比自己出息的人相处,才能学到他人的长处,才能使自己越来越优秀,越来越有出息,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见贤才能思齐。如果总是和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人在一起,表面上可以获得成就感,但也容易让人不思进取,裹足不前。父亲的话简洁明了,但深富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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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父亲,我心里一直有两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第一个遗憾是,我父亲没有等到来一次北京就去世了。如果能让他老人家生前来北京看看,他得增加多少在别人面前津津乐道的话题啊。第二个遗憾是没能等到父亲看到他最小的儿子成家。上大学期间,曾经有个女同学喜欢我,还和几个朋友去过我家,父亲以为是我女朋友,嘴里不说但心里很认可。父亲去世时,那位女同学还专门到我家吊唁了我的父亲。她后来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心目中那么优秀的男人,对父母有这么深厚的感情,我爱他,即使得不到也感到骄傲和自豪”。孝敬虽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但真情是可以感染他人的。

    父亲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可是我还是经常会梦见他,特别是在我迷茫和懈怠的时候。好像冥冥之中父亲一直在给我某些警示。我真的希望自己梦见父亲的时候不要太多。




作者 郭孝实
作者简介:
    郭孝实,男,1966年12月出生,江西上饶人。中国职工电化教育中心主任兼中国职工音像出版社社长,法学博士,中央党校政治学博士后,高级职业指导师,“职工驿站”创始人。
    曾任全国学联驻会执行主席,全国总工会文工团党委副书记、副团长
,新疆自治区总工会副主席。在《理论动态》《理论前沿》等核心刊物上发表论文数十篇,出版著作《司法预救济与再救济》《融入社会》《心夜相约》(诗集),主编全国“六五”普法读本《职工法律知识学习问答》;创作《神奇的胡杨》《百变历史》《梦中的雪莲》《雪花》《和谐未来》等20多首音乐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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